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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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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等趙嘉寧去了修竹齋,發現那裏的布置果然極好。

她一覺睡得還算安穩,只是這房間裏始終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,床鋪尤其,這就教她生出一種錯覺,仿佛是薛鈺擁著她入睡似得,以致於她臨近天明的時候做了個噩夢,夢見被薛鈺觸碰過的地方,肌膚全都潰爛了,醒來後想起昨晚薛鈺親自為她上了藥,心中擔憂恐懼更甚,唯恐噩夢成真,直到仔細檢查之後,發現肌膚光滑如初,且一點疼痛也察覺不到了,這才放下心來,又翻身睡了個回籠覺。

等再次醒來的時候,發現床邊立了兩個模樣伶俐乖巧的小丫鬟,梳了雙髻,穿著一色的豆綠繡纏枝紋的緞襖,對待她的態度十分恭敬:“夫人,您醒了。”

後來她才知道她們兩個是薛鈺派過來照顧她的,一個叫白芍,一個叫蕓香,她心裏戒備,總覺得她們是薛鈺派來折磨監視她的,可她們卻將她服侍得很好,她嬌養慣了,的確離不開人照顧,便也隨她們去了。

就連她不喜房中的檀香味,讓她們點了旁的熏香,又灑些花露香水,她們也立刻辦好了。

其餘一應吃穿用度,也都是極好的,可越是這樣,她越是不安,總覺得她像是薛鈺豢養的玩意兒,先將養幾日,等養得肥了,再宰了吃肉。

可眼下也沒有什麽別的法子,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所幸接下來的一連幾天,她都沒再見過薛鈺。

她知道薛鈺雖然在大理寺當差,但也不過掛個職而已,想去便去,不想去便日日休沐。總之也沒人敢參這位小侯爺,何況勳貴子弟本就不被拘束。他更多的時候,還是去衛所練兵,或是去校場練習騎射,抑或是呆在軍器局裏鉆研那些兵械。

如果說上述這些喜好還算正常的話,那麽薛鈺豢養寵物的偏好就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了。

祁跡自不用說,旁的人家養些貓兒狗兒的也就罷了,譬如京巴狗波斯貓,她也是很喜歡的,她還記得她當初養了一只京巴狗,渾身雪白,毛發長而柔順,垂下來跟只小松獅似得。

她當初稀罕得不得了,特地給它取名如意,博個好兆頭,希望人和狗呢都能事事如意,心想事成。

此外還特地讓人給如意做了一件錦緞藍紡絲套頭,尾巴上綴了珍珠尾穗,白尾巴毛和紅繩編織在一塊兒,尾巴一晃便叮叮作響。

如意這一番穿戴下來可神氣了,走路都搖頭晃耳的。

不過這狗模樣是好看,她也的確稀罕,待它也算是頗花費了一番心思,可偏是養不熟,有一回咬了她一口,偏巧那時她去赴宴帶了它,它見了雲陽縣主,可勁兒地往人身邊拱,又是舔裙擺又是搖尾巴的,她就沒見過它對她這麽殷勤過,剛好縣主也是極喜歡它的,得,兩情相悅,趙嘉寧當即就決定把如意送給它。

縣主雖然心裏高興,但總歸有些過意不去,問她當真願意割愛?趙嘉寧擺擺手道:“願意願意,不過是一條狗罷了。”莫說是狗,就算是人,兩情相悅了她也懶得橫插一杠惹人嫌。

且她不是個念舊的人,當初稀罕得要命,若真寒心了,那也是轉頭就忘,絕不會拖泥帶水,所以也沒什麽舍得舍不得的,譬如如意,要不是今兒個偶然想起,她早忘了她還養過這麽一條“愛犬”了。

再說回薛鈺養的愛寵,祁跡也就罷了,說穿了不過是一只大貓,閑來無事也能揉兩把腦袋,當然僅限於薛鈺。

可他偏還養了烏龜,憨頭憨腦的慢慢吞吞,既不長毛也不會叫,悶葫蘆似得也不知道好玩兒在哪裏——居然養了這麽個玩意兒。

養就養了,原本也不礙她的事,偏他特意送過來讓她照看。

趙嘉寧望著魚缸裏的一只大烏龜一頓唉聲嘆氣,撒了幾把龜飼後忍不住趴在缸沿上,伸手戳了戳烏龜的腦袋,恨恨地道:“大王八,憑什麽讓我伺候你,你長得又不可愛,真討厭,跟你的主人一樣討厭,都是王八。他是王八蛋,你就是王八蛋的王八……誒,你是公王八還是母王八,會下王八蛋麽。會下的話倒還有點兒趣兒,我長這麽大,還沒見過王八蛋呢——哦,除了你主人之外。”

蕓香在一旁忍笑忍得肚子痛,白芍忍不住提醒她道:“夫人,這是烏龜,可不是王八,又怎麽會下王八蛋呢。它是有名字的,世子管它叫霸下。”

趙嘉寧切了一聲,那點大小姐的驕縱脾氣就露出來了:“我樂意叫它王八,它就是王八。你管我呢。都是一個殼四條腿,有什麽分別。”

嬤嬤之前特意交待過要好好伺候這位夫人,經過幾天的相處,白芍覺得這位夫人並不難伺候,雖然過於嬌氣了些,但起碼不會為難下人。長得嬌媚儂麗,身段也玲瓏有致,像顆成熟飽滿的桃子,只不過卻還是孩子心性,凡事順著她也就是了:“夫人說是什麽,就是什麽。”

這時蕓香在一旁提點道:“夫人,跪拜的時辰到了。”

這也是薛鈺命人吩咐她做的,每日跪拜一個時辰——跪拜的對象,則是黃花梨長幾上供奉的……一只緞子鞋。

沒錯,正是當日秦晚晴落在懸崖邊上的那只。

因為認定是她害了秦晚晴,薛鈺這是讓她向秦晚晴懺悔呢。畢竟生死不明,也不好立碑,估計手上也就秦晚晴的一只緞子鞋,因此特地供奉起來,接受她的頂禮膜拜。

本來趙嘉寧嬌氣,是吃不了這樣的苦的,但好在只有一個時辰,且枕在膝蓋處的蒲團格外的柔軟,她倒也經受得住。

只是心裏終歸是不服的。

“秦晚晴,我總覺得你還活著……”趙嘉寧望著那只長幾上的緞子鞋,有些怔仲地道:“可是你到底在哪兒呢……你要是回來,說不定他就能相信我了……也就能放過我了……”

——

書房內,薛鈺一只手臂壓在桌上,另一只手拿了銅勺,慢條斯理地往一只掐絲琺瑯三足香爐裏添加檀香粉,旁邊放了一段香引燃,片刻後檀香被點燃,便有絲絲縷縷的香線自香爐裊裊升起。

禮佛的檀香,醇厚溫潤、溫和雋永,尾調卻帶點辛辣凜然之感。薛鈺並不信神佛,當今聖上迷戀方士道教,他亦不信那些,他不是任何人的信徒,之所以點燃檀香,不過是喜歡它的氣味罷了。

他一邊蓋了爐蓋,聽白芍在一旁稟報道:“……夫人一切都好,只是比較嗜睡。她也餵養霸下了,也按照世子的吩咐,每日跪拜了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?”

白芍這時悄悄擡了眼,少年的側臉隱在煙霧中,一張臉瑩白如玉,若隱若現,愈發恍如天人一般,神姿高徹。

偏氣質是極冷清的,這般朦朧隱在白煙中,愈發使人心癢難耐,可她沒這個膽子,府裏不是沒有不知死活的丫鬟勾引過,結果她哪只手碰了他,他就砍了她哪只手。因是跌進他懷裏,手腳都碰了,便被他做成了人彘。

當晚就發起了高燒,她也是做了一夜噩夢,幹嘔了半宿,從此再不敢心生妄念。

她覆又低下頭,恭謹道:“只是夫人心裏不服氣,說她覺得表小姐沒有死,她也不曾害過她……”

薛鈺眼神微凜,滾動了下喉結:“知道了。”又擡起了手,淡道:“下去吧。”

白芍俯身告退。

一旁立著的薛劍這時忍不住道:“世子,說不準當日之事,真不是夫人所為。”

“趙嘉寧的話,你也信?”薛鈺低頭碾著指尖殘留的香粉,冷聲道:“不過是巧言令色,做戲罷了。”

“可表小姐確實沒死……”

“那是我表妹命大,”他斂起了眉:“跟趙嘉寧有什麽關系——她還是一般的惡毒。”

秦晚晴確實沒死,當日薛鈺派人在懸崖底下大肆搜查了三日,卻始終沒發現她的屍體,於是稟承聖上,聖上命東廠去查,錦衣衛從旁協助,朝廷鷹犬遍布天下,東廠更是耳目通天,果然很快就有了秦晚晴的下落。

她的確沒死,並且流落在了揚州,可此後朝廷派去的人卻一直沒再提供線索,雖然知道秦晚晴人還活著,可具體到底在揚州哪裏,卻是無從得知。

薛鈺也就此事找過聖上,魏帝熙自然是安撫寬慰他,又當著他的面懲治了執掌東廠的掌印太監王喜,斥責他辦事不力。

王喜跪在地上連連請罪,說是手下無能,辜負了聖上與小侯爺的重托,說到動情處,還不忘扇自己兩個巴掌,這做戲做到這份上,倒也稱得上一個忠字。

薛鈺冷眼旁觀兩人的一唱一和,淡聲道:“聖上又何必哄鈺兒,東廠情報網遍布天下,既然都已經找到了揚州,怎麽就找不下去了,莫非是這揚州比這天下還大?”

魏熙帝被噎了一下,平日威嚴的帝王鮮少露出討好的笑:“士鈺啊……”

王喜能爬到這個位置,最是會察言觀色:見狀連忙道:“哎喲餵小侯爺,這您可怪不得陛下,他對您的事最是上心,要怪就怪我手底下的那幫酒囊飯袋,這一個兩個的,全都不頂用。看咱家回去不好好教訓他們。他們也不想想,小侯爺的事便是聖上的事,是天底下第一要緊的事,豈容他們這般懈怠?”

薛鈺突然覺得無趣得緊。

好端端的突然不讓人查下去了,還能是為什麽,多半是永安公主搞的鬼。

永安公主是魏熙帝的幼女,魏熙帝對她十分寵愛,可謂是有求必應。她素來愛纏著薛鈺,之前聽聞薛鈺與他表妹有過婚約,還大鬧了一場,攪得宮裏雞犬不寧。

後來秦晚晴失蹤,她自然高興,如今又怎麽會讓她的父皇把人給找回來?

魏熙帝前腳答應了薛鈺幫忙找人,後腳走漏了風聲傳到永安公主的耳朵裏,他自然是拗不過他的寶貝女兒了,卻也不能不給薛鈺一個交待。如此這般,便找來王喜在他跟前演這一出戲,倒真是煞費苦心了。

也罷,指望不上朝廷的人,那薛鈺就自己派人去找,左右已經知道了人在揚州城,大不了把整個揚州翻過來就是,還怕找不到人麽。

今日薛劍就是來跟他匯報此事。

人倒是還沒找到,就是又有了進展:“……屬下手底下的人來報,他拿了表小姐的畫像沿途讓人指認,有人認了出來,說是在兩淮一帶見過表小姐。”

薛鈺指關節微微蜷縮,聞言輕叩了一下桌面:“繼續找。”

“是,世子。”

薛劍本欲告退,臨了想起一事,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,問薛鈺道:“世子,您讓夫人跪拜表小姐遺落下的繡鞋,這我倒能明白,只是怎麽將霸下也讓她養了呢。”

哪有姑娘家會喜歡憨憨傻傻的大烏龜,便是他一開始也是不喜的,實在是薛鈺愛養,他便也精心照顧,如今倒越養越順眼了,起碼它半天都不帶挪一下身子的,也好照看,又不吵鬧,有時將它搬出來,便慢吞吞地跟著你走,倒也乖覺,是個懂人性的。

再者那霸下長得都快有門口石獅子那麽大了,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,薛鈺雖養了它,是它的主子,可薛鈺年不過十八,說不定倒要叫它一聲爺爺。人常說活得久的烏龜王八,那都是有靈性的。夫人不過是個小女孩,若見它其貌不揚,不肯好好餵養,那不是作踐麽。

薛鈺卻仿佛並沒有考慮那麽多,漫不經心道:“不讓她養霸下,難不成讓她養祁跡?”他彎起唇角,拿起擱在一旁的鳥籠,伸手逗弄著籠中的金絲鳥,一邊道:“讓她養著吧——怪悶的,總得找點事給她做做。”

籠中的金絲鳥用額羽蹭著薛鈺的指腹,幾天下來,它已溫順了不少,像是已經被他馴化了。

薛劍已經出去,書房裏便又只剩下他一個。

今日的陽光正好,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落在他的身上,在他的眼瞼處投下一片扇形陰影。

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,神情有些怔仲。

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顏色更淺,長睫掩映,透出點迷茫。

“晚晴,”他喃喃道:“我並非不想替你報仇,但你既未身死,便也不必趙嘉寧抵命。”

“但我也不會放過她,我會將她留在身邊,慢慢地折磨她。”

“……可她實在太嬌氣了,自小嬌養慣了,我好像,又什麽都不能對她做……不然我真怕,一不小心就將她弄死了,這樣還有什麽趣味可言,你說是麽,晚晴?”

秦晚晴不在這兒,自然不能回答他。

他卻慢慢彎起唇角,自答道:“那樣,當然沒意思了。所以還是等你回來,由你親自處決她,至於現在……”薛鈺斂下眉目,輕聲道:“她那樣驕縱活潑的一個人,將她困在侯府這方寸之間做小伏低,便是對她最大的折磨了吧。”

薛劍這時又想起有旁的事未曾稟告,去而折返,碰巧就聽見自家主子這一番自語,滿腦子都是:“就這???”

——可實在不像主子的作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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